“咔嚓——”

暗格的门被一只染血的手轻易撕开。

楚牧元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，十六岁的身体僵硬如铁，连呼吸都已停滞。

没有记忆中温暖的拥抱，也没有催促他逃亡的焦急话语。

父亲楚天星将手中那杆已经折断的长枪，“当啷”一声扔在他的脚下。那双虎目中没有慈爱，只有刺骨的失望与怒火。

“废物！”一声怒吼，如同炸雷，“若不是为了你这无法修炼的废物，楚氏何至于分心布下这重重禁制！若不是为了护你周全，我族精英何至于尽数折损于此！你，才是我楚氏灭族的根源！”

楚牧元如遭雷击，浑身剧震。

母亲披头散发，原本温柔的面容此刻因悲痛而扭曲。她猛地扑过来，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掐入楚牧元的肩膀，疯狂地摇晃着他。

“我的元儿……我的孩儿啊……娘为了让你活下去，亲手关闭了最后的挪移阵……你可知，你那些堂兄堂姐，本都可以活下来的！为了你……为了你这个累赘！全死了……全都死了！”

每一句话，都化作最锋利的尖刀，精准地刺入楚牧元内心最深、最不愿触碰的幸存者负罪感之中。

现实世界里，悔恨谷的迷雾中。

盘膝而坐的楚牧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，身体剧烈颤抖，七窍之中，皆有血丝缓缓渗出。

他的道心，正在一寸寸地崩裂。

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无尽的悔恨与自我厌弃彻底吞噬的瞬间，识海深处，一直蛰伏的燕赤霄终于爆发了。

“就是现在！斩断它！斩断这无用的亲情羁绊！他们已是你的心魔，不斩，你永远无法踏足大道之巅！”

狂暴的魂力如火山喷发，瞬间冲垮了楚牧元脆弱的精神防线。

幻境中，楚牧元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狰狞的骨刀，正是【百战狂兵】的具象化。燕赤霄接管了他的右臂，咆哮着，控制着他的手，猛地挥刀斩向近在咫尺、仍在哭诉的“母亲”！

不！

楚牧元的本心在识海最深处发出绝望的嘶吼。他拼尽最后一丝意志，控制自己那无力的左手，死死抓住了挥刀的右手手腕。

刀锋，在距离母亲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，剧烈颤抖着，停滞不前。

“放手！你这懦夫！”燕赤霄疯狂冲击着他的神魂，试图彻底抹去他的人性。

神魂被强行撕扯的剧痛，远超世间任何凌迟酷刑。

生死一线。

“嗡——”

一直沉寂的【道心鉴】，骤然爆发出柔和而庄严的金色光芒。光芒如洪钟大吕，直接贯入楚牧元的识海。

燕赤霄那暴戾的残魂如遭烈日灼烧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，狼狈地退回了玉佩深处。

谎言，不攻自破。

幻境中，楚牧元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。他大口喘着粗气，冷汗浸透了衣衫。

眼前的“父母”，依旧在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着他。

他终于明白了。

这是阵法的“问心局”。若挥刀，杀的是自己的心象，那股力量会百倍奉还，阵法必将引动心象反射，让自己魂飞魄散。

这才是燕赤霄真正的杀局。

楚牧元眼中的挣扎与痛苦缓缓褪去，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悲凉与清明。

他松开了手中的骨刀。

“扑通”一声。

他没有反驳，没有辩解，只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、混杂着血与雨水的泥地里。

他朝着那两个仍在咒骂他的幻象，深深叩首。

“砰。”

“孩儿无能。”

又一叩首。

“砰。”

“这罪……”

第三次叩首，额头已然磕破，鲜血混着泪水流下。

“我背。”

他承认了自己的软弱，也扛起了这份不属于他的责任。以这一跪，向自己的过去告别，也为自己的道心，奠定了第一块基石。

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，那咒骂不休的父母幻象，脸上的怨毒与疯狂骤然消散，取而代含之的，是一抹欣慰而复杂的微笑。

他们化作漫天光点，融入了楚牧元的身体。

风雨骤停，书房崩塌。

楚牧元猛地睁开眼，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悔恨谷的入口处，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，虚脱得如同溺水之人。

在他身前，灰白的迷雾自动分开，一条由【道心鉴】温润光芒指引的幽静小径，已然显现。

然而，就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瞬间，一股锐利的灵觉刺向头顶。

他猛然抬头。

百丈之上的悬崖边缘，一道身影静静伫立。那人毫不掩饰的、充满了厌恶与凛然杀意的目光，如利剑般刺来。

他，目睹了自己刚才对着虚空哭嚎、下跪、叩首的全过程。